其实老太太心里还是愿意的,毕竟容家不一般,汉人高官,多少旗下人想攀搭都攀不上。这回也是借着金墨的光,这孩子是个旺家宅的,临走还给家里姊妹留条道儿。老太太想到这里又淌眼抹泪,伤心起来止不住声儿,掖着帕子心肝肉地哭起来。
述明垂着脑袋叹气,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落泪,紧走几步上前说:“事儿已经来了,老太太保重身子骨。以往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死个孩子不值什么,是她自己没造化。您别上前头去,前头有银子盯着,我才看她办事,一板一眼很靠得住。老太太要吩咐,儿子让她上后头来。”
老太太道:“别插手,全凭她安排。眼下经点事儿,日后宫里行走就不怕了。”正说着,另三房的媳妇进来,一时住了口。
述明是佟家长房,底下还有三个兄弟,在各处做官,三个媳妇都是上三旗的人,有规矩,家里人见面也都客客气气的。进门先对大老爷行礼,述明还了一礼就打帘出去了。
帘角撩起来,带进了雪沫子,檐下灯笼照出一片凄惶。木鱼已经敲起来了,笃笃的,敲在人天灵盖上似的。三个媳妇并排站着,不得老太太的令,谁也不能坐下。老太太歪在南炕上,媳妇们赶紧开炕柜取褥子垫在她身后,轻声安抚:“老太太节哀,逢在上头没办法,您要仔细身子,好些事儿等您拿主意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们大嫂子怎么样了?”
二太太说:“我们刚打那边过来,这会儿人已经醒了,三丫头和四丫头在跟前照应着呢。”
老太太闭上眼睛,嘴角直往下耷拉,“可怜见儿的,凤凰一样捧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怎么不叫人伤心!你们大伙儿都瞧在眼里,能帮衬就多帮衬着点儿吧!”
三个媳妇忙应是,三太太问:“陀罗经被怎么办呢?老太太看要不要进宫请个恩典,入殓时好用上。”
陀罗经被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宫里通常得是贵人以上品阶,王公大臣需请旨奏报,等上头发了话才能安排。满人多信佛,据说这种经被能使罪灭福生,免除一切冤孽魔障。丧家希望亲人安心往生,所以但凡有门道的,都要想办法向主子哭求,以得特许。
老太太却有些犹豫,“她小孩儿家的,僭越了,没的叫人说嘴。我看免了吧,多做几场法事超度也是一样的。”
越是家业大的,越是要谨慎。佟家几十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知情识趣,从来不干落人口舌的事儿。既然老太太发话,众人没有不从的。这时候门上丫头打起了帘子,外面有人迈进来,老太太抬眼看,来的是颂银,后面跟着几个仆妇,手里托着素服。
“请太太们更衣。”颂银蹲了个安,令仆妇上前分派。长辈们是不给小辈穿孝的,只换上元缎的氅衣,拆首饰插通草,就是礼节了。
老太太支着引枕道:“你阿玛和你说过没有?接三最要紧,要大办才好。”
颂银道是,“已经吩咐下去了,楼库、车马、箱子、经棚、焰口座……一应都分到各人头上了,请阿奶放心。”言罢顿下来,接过丫头手里的眉勒递上去,又小心翼翼说,“我是头回经办这个,不足的地方要请阿奶和太太们提点我。大姐姐的轿车上我让人加糊了两个跟妈,到那儿好有贴身的人照应。”
老太太听了,紧皱的眉头方松开,伸手说来,颂银提着袍子偎在她身边,她摸摸那光滑的脸盘,一下下捋她乌黑的发,“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全。你姐姐年轻,我也怕她在那儿不适应,多跟两个人好,万一结了亲,有嬷儿指点,姑爷不敢乱来。”
颂银直起身子,一双莹莹的大眼睛望着祖母,“先前来了一位中堂,就是为结亲?”
老太太点头,大妞不在了,二妞以后就是接班人,现在该手把手的教导起来了。她今年十四,满十六后随她阿玛正式进内务府当差,历练得多了,到时候就不怵了。
以前的精力全放在金墨身上,对二妞的关怀少了点,现在仔细打量她,才发现这丫头出落得一副标致的好相貌。老太太有了岁数,一辈子阅人无数,对女孩儿的评断有自己的一套讲究。首先不能太瘦,太瘦闹饥荒似的,担不起福泽。银子的身板正合适,不显得胖,也不过分单薄,少女玲珑的曲线掩在直身的袍子底下,像怀里揣着宝贝,架子好,有底气,能端着。然后是五官,面如银莲,明眸皓齿,鬓角和鼻梁生得也极磊落,单看这眉目身条儿,就不比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主儿们差。
幸好佟家用不着参选,否则包衣出身要当十年宫女,委屈坏了这孩子。老太太得了新的寄托,爱不释手,告诉她,“那人叫容蕴藻,是保和殿大学士。你知道大学士吗?朝廷里共有五位,保和、体仁、文华、武英、东阁。其中保和殿大学士最尊贵,容蕴藻前边那一任是孝宗皇帝的小舅子。国舅爷薨逝后二十年,没人能坐上这位置,当今万岁爷敬重容蕴藻才学,特别高看他,加封了这个官衔。容中堂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个月刚没,年纪和你姐姐很相配,他想来攀门亲,好让他们在地底下做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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