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八年的五月二十六,正是小暑已过大暑未至的三伏天,往日的军中操练可以规避伏季,到了这个时候军士们早就已经躲进屋内阴凉处休训,可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却是由不得哪一方来选择季节。
其实郭炜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去年大整训时到了伏季还照常休训了,要是当时狠狠心逼着他们在伏季里继续操练,这几个军司的将士们也不至于就造反或者怠工吧?那样的话,现在到了更北边的伏季作战应该就会更加游刃有余了。
郭炜却是不知道,耶律屋质比他还要仇恨当下的烈日。契丹军主动发起的作战多半是选择在秋冬之际,对南方征战就更是如此,当年耶律德光率军进入东京,到了暮春初夏时节契丹兵就普遍觉得燠热难当,耶律德光更是在撤军途中热得病发身亡。
幽州城北高粱河上游两岸的这一片草甸,前几日还下过一阵细雨,结果也就是经过不到两天的烈日暴晒,草地就恢复了往常的干爽。每晚草叶上都会挂上的露珠,更是在晨起时被还称不上烈日的朝阳一照射就没影子了。
就在这样的朝阳斜射之下,南北两军隔着高粱河列阵相对。
高粱河源出幽州城西北平地,泉流东注,它的河源实际上是一处泉眼,大概是和西山还是哪里相通的地下水,在涌出地面之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最终因为浅浅的湖床盛不下这许多水,溢出的水流顺着地势向东流去,到了幽州城的东北角再折向东南,最后汇入桑干河。
因为只是发源于一个泉眼,一开始又没有其他水流汇入,在幽州城北的这一段高粱河流量并不大,河床既不宽又不深,河床底部也并不松软,人马都可以徒涉而过,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军事障碍,比起一般的城壕还要不如,也就是让部队的行进速度稍微降低那么一点。
正因为如此,高怀德固然是没有蠢得越过高粱河背水列阵,却也并不将高粱河倚为屏障,而是在河流南岸将殿前军摆成了平原上应对骑军的正常阵型。相比于前面五六十步之外的高粱河,殿前军上下更加信任自己前排的长枪手,还有在他们身前临时挖出来的浅沟和用挖沟的土临时堆出来的胸墙。
耶律屋质也没有把高粱河放在眼里,不说契丹占据幽州等地已经二十多年了,幽州城附近的地理早就摸得很熟,就是有南京统军司的人马在这里,他们就不会对高粱河的特性一无所知。
经过远拦子的多番确认,耶律屋质已经知道在高粱河对面的确实只有周军殿前司的五万步骑,给周主护驾的五万锦衣卫亲军还在东南十里以外扎营,远拦子曾经远远地觑着,看那支部队完全没有拔营来增援的迹象。
高粱河的北岸这边,耶律屋质从鸳鸯泊那里汇集的有大辽皇帝的左皮室军以及五院部、六院部和隶属于西南招讨司的主要部族军一共七八万人马,过了得胜口以后又加入了武定军和南京统军司的残部两万人马,再有南府宰相耶律瑰引率奚王王帐军和南京道檀州、顺州等地的守军一共万余人赶来汇合,这时候耶律屋质手中实实在在地掌握了十万出头的兵力。
虽然在这十多万人马当中,有武定军和南京统军司这样的新败之师,也有战力相当一般的部族军,不过仅仅是左皮室军加上五院部和六院部的兵力就已经超过了对面的周军,更何况耶律瑰引带过来的奚王王帐军战力也是不弱。
根据崔廷勋、耿崇美两个人提出的建议,耶律屋质将本军列阵的地点放在了距离高粱河有两里地远的北边。耶律屋质从这里远远地看过去,周军黑压压的一片摆开了方阵,几乎是完全采取了守势,在前排那密集高耸的枪林前面,似乎还堆砌了土墙挖出了壕沟,摆明了一副固守的姿态,和当日迎战武定军、南京统军司联军的那两万周军全然不同。
当日的周军以两万对两万就敢于存着对攻的心思,确实说明这是一支强军,他们也确实表现得是一支强军,可以在正面对撼中击败了同等数量的契丹铁骑。不过就是这样的一支强军,想必已经了解到自己兵力只有敌方的一半不到,也终于是开始示弱防守了。
可惜周军确实是防守得起。
如果这支五万人的殿前军就在高粱河牢牢地堵住了耶律屋质的大军,幽州城就再无援兵的希望,周军却还有负责围城的侍卫亲军可以慢慢地啃下幽州的城防。幽州城内的粮草和守城战具积贮虽然相当丰厚,足以应对经年的围困,但是城内国人和汉儿、渤海人杂处,众心不一,就连守城的南京留守司兵员也是以汉儿和渤海人居多,一旦对大辽的援军失去希望,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就算是城内并不发生异变,才只有一万多人马的留守司兵力加上统共两三万的居民,单论人数就比不上围城的周军侍卫亲军,又是人怀二心的,幽州城内的居民可未见得会去并力守城,让周军的殿前军就这么耗下去,侍卫亲军即使是强攻怕也能把幽州城给攻下来。
眼下的局势非常明朗,对面的五万周军将自己的十万大军堵在这里,把时间耗下去就是胜利;而自己要解幽州之围,那就必须迅速击破当面之敌,迫使围城的周军闻风而遁。扔下当面的周军不管,绕过他们去直接攻打围城的周军,显然是自己依靠目前手下这些兵力所做不到的,就算是进入秋季以后上京那边可以大发牧奴,再组十万游骑南下,那也得在三四个月以后,幽州城又哪里等得了三四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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